7月初在德州奥斯汀参加大西洋移民论坛。当地的历史博物馆有个关于Galveston港口的展览。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，我发现了两张照片，记述了华人最早到达德州的情况。

“昨天下午大约1点，火车启程前往Calvert，车上是来到这个州的首批蒙古人（美国早期称华人为蒙古人）。州里的很多人都会密切注意这个尝试能否成功，以后可能有更多的合同，更多供应。把他们从加州运到德州的成本是每个人55美元。”

这段文字写于1870年，正是苦力贸易的高潮期，也是中国海外移民史里面最不堪回首的一节。

美国的历史是移民史，而移民里面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开发新大陆的劳力。最初是黑人，废奴之后就是华人。黄祸论尘上之后，就是拉美人。

19世纪早期开始的西方废奴运动，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劳动力短缺，尤其在需要开发的新大陆。于是中国人替代被解放的黑人，成为劳力的主要来源。远渡重洋并不是简单的劳务输出，而是一个生死由命过程。

先说原因。中国国门在鸦片战争之后被一点点打开，澳门、广东、福建之类沿海省份负担尤其重。葛剑雄在《中国移民史》里面记录了鸦片战争对广东的打击——战争的直接经济损失为白银1950万两，战后英国直接向广东政府索要666万两白银，而英国向清政府索要的赔偿里面，广东要负担70%。这还不算广东政府为战争支付的军饷。

政府只能向百姓要钱。百姓一边被课税，一边是国门大开之后，洋货对当地工业毁灭性的打击。内忧外患之下，加上地理位置临海，海外移民逐渐成风。

美国和欧洲的废奴运动在19世纪中叶进入高潮，林肯1863年签署解放宣言。与之平行的是中国劳工被运往世界的轨迹：1847年开始进入澳大利亚，1853年进入新西兰。1802年开始大批进入南非开普敦协助开采金矿。1851年有2.5万中国人在美国加州工作，先是参与西部淘金热，此后太平洋铁路的修筑80%依靠华工，工资是28到35美元一个月。

如果是自愿移民还勉强说的过去。很多苦力是被坑蒙拐骗拉上越洋渡轮的。外国商人开设的洋行“卖人”的经过在陈翰笙的《华工出国史料》里面有详细的记载。先由猪仔头招工，用熟人或者亲戚关系把人带到茶楼、酒馆或者赌场，诱之以财，签订合约之后，统一关在戒备森严如同监狱的猪仔馆里面，剥光衣服，在胸前烙上目的地的印记，由洋行运输世界各地。

运输华工的苦力船上，装有小炮，以防华工闹事。漫长的旅程里面缺水、缺粮，死人是常有的事情。根据《中国移民史》记载，19世纪50年代运往古巴的船上，猪仔死亡率达45%，前往秘鲁的死亡率同期也是32-40%。

列几个数字吧：1852-1858年，汕头贩运出去的华工有4万人；1864-1873年，澳门贩运出国的有15万人，1906年到1910年间，55万华工被贩运到沙俄远东；1904年到1910年，7万人被运到南非开金矿。直到1912年孙中山建立中华民国，签署法令禁止苦力贸易。

德州展览中另一张关于中国人的图片是一群人长途迁徙，穿过冰冻的密苏里河，从加州步行到德州的情景。这张图也是在1870年，此时距离美国加州著名的排华法令颁布只有12年。1882年后，根据法律华人不得在加州拥有房屋、不能在政府部门工作、无权到法庭作证，不许把家人带来美国，还有严重的课税。

上周五，7月22日，加州众议院通过一项议员方文忠提出的法案，正式为一个半世纪前的排华法令道歉。

迈出这个博物馆，我在旁边的报刊亭里呆了会。天色渐暗，顺手翻开当天的《今日美国报》，上面是一张华人照片，一名前波音华裔员工被判间谍罪，法庭认定他向中国军方输送航天飞机情报。同一页上另一个故事也是关于亚洲移民的，说因为亚洲移民喜欢密集居住，原本全是小别墅的美国郊区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高楼，作者感叹道：“这有什么办法，经济危机中，只有亚洲人手上有钱”。

杂志架上的《商业周刊》封面上一条红色的龙很醒目。它挎着小篮子，回头狞笑，标题是“购买者中国”，不用看也知道写了什么。回头想想博物馆里中国人的那两张照片，泛黄发旧，淹没在众多陈列里面，与今日媒体上关于中国喧嚣的声音，构成一个漫长时间隧道，让人感慨其间的变与不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