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法移民大多申请难民身份，来获得合法居留权。在纽伦堡这个三层白色小楼里面，来自伊拉克、苏丹、摩洛哥的人，有吃（每周发两次食物，供他们做饭）；有穿（每月发一张购物卷）；有住（一间配置简单的房屋）；有基本医疗保障。但是没有希望。

他们第一个希望是工作。没有机会。

难民身份申请过程长达几年，此间不允许任何工作，不能上学。只能死等申请结果。没有任何积极的打发光阴的办法。这里有非洲孩子，父母亲人举全家族之力筹集路费，偷渡到土耳其，游到希腊，昼伏夜出辗转到德国，支撑的动力是在发达的欧洲国家立足，接父母过来。这里也有来自伊拉克的大学教授，以及专治手部神经的外科医生。他们只想逃离战火，在异乡找一个简单工作活下来，例如打扫卫生和带孩子，却也被拒绝。

他们第二个希望是融入当地社会。不可能。

没有工作和学习，就失去了天然的交流渠道。当他们在商场拿出购物券，在食物发放站领取口粮，已经标明和本地人截然不同的身份。德国没有类似美国的出生公民制度，而且即使本国公民，也要在登记时填写上溯三代的民族归属。

如果他们最终无法忍受，放弃希望。那么，恭喜你。德国政府会出钱送你回国。如果身体不适还会配一个医生跟随；如果当地战乱不定，德国还会在遣返的最初几个月给你寄送生活费。只要你回去，钱不是问题。

德国有自己苦衷。身为欧洲最有吸引力的移民目的地，想堵住人流，要么用物理办法——加强边防。但是边防不在自己手上，在希腊、在意大利、在西班牙等欧盟外围国家。移民只要踏入欧盟成员国土地，就可以在国家间自由流动；要么用精神办法——只要不虐待，不侵犯对方人权，严格申报程序，不留给任何希望，采取等，甚至可以说逼对方回家的办法。

问题是，为什么要堵？

背后的逻辑很清楚，只是各国衡量不同。大部分国家欢迎通过留学和技术引进来的高端移民，对低端劳动力移民、非法移民和难民却态度暧昧。好处是补充当地劳动力，坏处是增加就业竞争、市政压力、治安隐患。每个国家有自己的政策取向，也有与政策不一定一致的行动。

欧洲国家一方面不想太严厉到侵犯人权的地步，一方面也不愿意成为对移民最宽松的国家，以免所有的人流都涌入本国。

美国一向表示欢迎移民带来的活力和多元，却也在墨西哥边境筑起绵延高墙，防止陆路偷渡。哪怕在美国内部，争论日益显化。今年初亚利桑那州讨论立法，要严查移民。以自由主义著称的加州马上提出抗议，要抵制亚利桑那州的产品以示惩戒。亚利桑那的州议员反击，说出售给加州最多的商品就是能源，有本事你拉闸不买电。这场口角并无胜者。但足见一个移民起家、倡导自由和个人机会的国家，也不能完全对移民敞开胸怀。

和欧洲国家相比，美国有两大洋环绕，要防止偷渡只需要看好港口，同时严防墨西哥边境。无手续移民（undocumented workers）在边境被截，有一套移民警察、移民法院系统，很快能做出遣返还是收容的决定。在美国德州一个移民法庭里，我亲见法官一早上判处10个案例。

遣返者不表。收容者送到美国各地的NGO，政府按人头给400多美元作为初始费用，剩下的就看NGO的了。

从机场接到移民，NGO成员立刻开始一个经实践检验的30天独立培训。

这个过程可能是从教使用抽水马桶、电灯冰箱、洗衣机开始。但核心的要素有三个：首先是去除移民心中的恐惧，建立对国家机器的信心。第二是学习语言和找工作，能自立。第三是寻觅一个社群，能让他们有归属和依靠。一般一个月之内能完成，最多不过半年。

我最受触动的是第一项。许多难民在国内受到政府迫害，而偷渡过程中，最怕看到的也是警察。美国NGO先让他们接触带枪的警察，敢于正视穿制服的人，敢于与之交流，这不仅恢复一个人的基本尊严和自信，也标志他们正式融入一个正常运转的社会系统里。

扶上马，送一程。美国对待移民最宽厚的一点，不是给那400多美元，也不是开头一个多月的照料，是允许对方分享一个自主自立的美国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