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何塞的夜晚是海一样宁静的灯浪。没有耀眼的摩天大楼，矮矮的房子沿着山形缓慢起伏，铺陈出闪烁的一片。

放眼望去，有一个巨大的黑洞，这是中国援建体育场的施工工地。大门外面红色的中文字写着“新地标，新风景”“中国援助哥斯达黎加项目”。对于当地人，这只是一些不知所云的巨大方块字。

但是他们都明白这个黑洞和红字所传递的信息——中国人来了。尽管两国2007年才建立外交关系，中国的使馆就修在哥斯达黎加总统官邸正对面，隔街相望，而这条街走到底就是中国修建的体育场。满街巡逻的白色警车是来自中国礼物。还有中国政府承诺的数目巨大的低息贷款。

圣何塞的人都记得2008年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的首次访问，也记得中国带来的三样见面聘礼：警车、体育场和贷款。有的当地人觉得是这几样礼物让哥斯达黎加放弃台湾，转而与中国大陆修好。而大部分人都明白，现在的时代，哪怕在地球的另一面，不能对中国视而不见。

国际舞台上，小国不能造势，但是可以借力。于是在这个中国移民少之又少，连亚洲游客都没有几个的国家，突然之间窜出来一股中国热，慢慢升温。建立外交关系只是第一步，有了关系就可以谈生意，现在中哥自由贸易区的谈判正在进行之中。

说实话，我觉得自由贸易区如果建成，哥斯达黎加能占的便宜不多。这个国家的GDP主要来自于农产品，以咖啡、香蕉和蔗糖为主要出口产品。可是水果和农产品种类再多，也就等于台湾加云南，莫谈那遥远的运输旅途对需要保鲜的产品意味着什么（哥斯达黎加和中国没有直飞航班）。作为出口杀手锏的咖啡虽好，也能保存长达一年，但是中国是茶的故乡，未必对这个略带苦味让人兴奋的外来饮料有多感冒。

相反，中国制造的工业品可以很轻易的淹没哥斯达黎加。哥国物价比美国加拿大自然便宜不少，但是依然在中国之上。我能想象当贸易大门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，就会有嗅觉灵敏的中国商人在这里开设商店，就会有中国市场，就会有中国城，包括中餐馆和超市，就会有普通话在热带丛林里面穿行。我也能想象中国投资者利用这里与美洲市场近距离，在这里并购企业，或者直接开设工厂，产品出口美国加拿大。

这些都让当地人担忧，甚至有些害怕。对于中国的产品，他们脑中的印象就是加了三聚氰胺的牛奶，或者能让狗生病的动物粮。对于中国建筑的质量，他们能记住的是一栋突然倒塌的楼房，还有地震里面垮成一片的学校。对于中国的投资和建厂，这是一个爱护自然如同自己眼睛的国家；一个在宪法里面要求保护自然，而宪法法庭又什么都管的国家；一个老百姓喜欢表达自己的意见，也很较真的保护自己利益的国家。任何工厂的兴建，都必须经过漫长的环境考评，以及此后来自政府和当地百姓的严格监督。

拉美人常常不理解亚洲人的勤奋，不明白为什亚洲人为什么能长时间工作，能不惜一切代价的发展。同样，也许我们也很难理解他们的缓慢和低效率，政策后面冗长的讨论和听证，还有经济动因的乏力。举个例子，哥斯达黎加的法律规定，海岸不能私有，这意味着所有的宾馆都必须修在离海岸几百米远的地方，而在世界其他地方，好的海岸酒店往往让客人独享一片海滩。也意味着当地官僚不能凭借手中权力，给自己修一个可以听潮的海岸别墅。记住这是一个旅游业极其重要的国家，如果你是一个地方政府，几个赚钱的休闲度假酒店和一堆美国游客能带来多少收入，而一堆在海岸上晒太阳的老百姓能带来多少收入，高下立现。可是他们就得先保证享受的权利，保证普通百姓享受的权利。

慢节奏和快节奏的冲撞，发展与自然的矛盾，生活习惯和价值观的矛盾，伴随中国人的到来，必然会在这个国家里面出现。哥斯达黎加并不是天堂。人们不敢带着笔记本去草地上躺着上网，因为很可能会被抢。晚上会有吸毒的人敲门讨钱。装修豪华的酒店常常有当地女孩子挽着美国客人进出，事实上，这里是美国人度假买春的胜地。但是这个乱糟糟、慢腾腾、做事散漫又不太安全的国家，有天堂一般的气候和环境，有对自然近乎宗教一般的珍视和爱护，有着享受宪法保护的、表达自己意见和维护权利的习惯。

敲下这些字的时候，我在离程的途中。飞机舷窗之下是一片浓密的绿。昨天在热带雨林的河岸，看到了鳄鱼、树懒和颜色艳丽的鸟。导游把一只硕大的蓝色蝴蝶放在我手上。它并不怕人，在我屏气凝视之下，呆在那里轻轻扇动双翼。

行走的棕榈。热带雨林里，阳光是最稀有的资源，植物之间上演着一场无声的争夺战。这种棕榈朝各个方向伸出根茎，哪边阳光多，就朝那个方向逐渐移动。

西兰花树。它们有细长的树干，高达20-30米，从茂密的丛林里面探出头来，在顶端生长枝叶。因为头上树叶密集，当地人认为它们是树木里面的西兰花。

一只晒太阳的鳄鱼，慢慢滑向水里，对我们的船毫无兴趣。

雨林里面的大树都被藤蔓覆盖，垂下的枝条是猴子穿行丛林的工具。

哥斯达黎加的小镇都栖居在山谷。每一个镇的中间是一座教堂和一个公园，这是西班牙殖民者设立的规矩。